“服吗?”

他问出这句话时,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,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晚冰冷的刀锋贴在皮肤上的战栗。

“说实话我不服,你信吗?”他声音有些沙哑,像被砂纸磨过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。

“信。”对方说,语气里没有半分质疑,只有全然的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,“毕竟这才是你呐……怎么现在变得那么低调内敛了?当初那个闪闪发光的你,还有机会回来吗?”

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。肋骨处的隐痛提醒着他,那些“把你砍碎”的威胁不仅仅是言语。活着,成了一场胜利,却也像一道枷锁。

“难说,我自己也不知道了。”他闭上眼,声音低了下去,“好像经历了那些事情,认清了,也磨灭了那份不屈。”

他认清了人性的幽暗,也磨灭了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。那份信任交付出去,换来的却是背脊上的利刃。他想不通,为什么自己能用言语织成网,接住那些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灵魂,却无法在自己内心崩塌时,找到一块坚实的砖石。

医者不自医。劝人容易,劝己难。

“你眼里现在只剩下浓浓的雾霾,”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下来,“那些星辰之光,透不出来。”

他听了,嘴角扯起一个算是在笑的弧度,带着浓浓的自嘲和疲惫。

“俯首称臣,不能有野心在眼里啊~”他轻笑,那笑声空洞,“不然就被卸磨杀驴了,不是吗?沦为俘虏的战败者,只能服从,任人摆布。”

说完这句,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,眼神涣散地对着空气,喃喃自语:
“他告诉我‘潜龙勿用’,等到攒足翻盘的实力了再‘飞龙在天’,然后就离去了。我该缩着到什么时候啊……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……”

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,被留在了遇袭前的时空里,被留在了被背叛的那个瞬间。

“那份心气好像没有了……我找不回来,”他坦白着最深的无力感,像在裸露还在渗血的伤口,“我好像只剩下想静静的一个人直到结束所有,全都无所谓了。挫败感太强烈了,没什么越挫越勇,只有越挫越知道自己几斤几两,越退缩……”

身体的伤疤会愈合,但被信任之人亲手钉下的怀疑和否定,却像一根根看不见的刺,深埋在血肉里,一动就疼。

“很累也很疼,”他对着话筒,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,像迷路的孩子,“医者不自医,但是受伤也不一定每次找得到你呀……每一次出现,都是跌跌撞撞一身伤……”

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,只是呼吸声透过电流传来,证明着那端的陪伴。

长久的沉默后,他用尽力气,轻声说:
“……谢谢你,至少还有你在。”

通话结束,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。很静,静得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,带着清晰的痛感。

他拿起放在枕边的《剑来》,书页自动摊开在某处,那句话再次映入眼帘:

“视劫数为砥砺剑心的大道契机即可,何必畏难,何必困顿。”

砥砺。

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两个字上,很久,很久。

身体的伤,是劫数。信任的崩塌,是劫数。这锥心的疼痛,也是劫数。

他忽然想起那些他曾劝导过的人,他们眼中也曾如此刻的他一般,满是灰烬。他当时告诉他们,活着本身,就是最勇敢的反击。

——那么他自己呢?

那把没能真正砍碎他的刀,那些没能真正杀死他的威胁,那个用背叛给他上了最残忍一课的人……所有这些,难道只是为了让他缩在壳里,直到生命静默地“结束所有”吗?

不。

一个微弱,却无比清晰的声音,从心脏最深处传来。

他缓缓抬起头,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。雾霾依旧浓重,星辰依旧隐匿。

但他知道,它们就在那里。

就像那个闪闪发光的自己,也从未真正消失。

他只是,需要一点时间,在疼痛中,重新学会如何呼吸,如何站立,如何——砥砺剑心

(完)

【作者碎碎念】

写下《夜航》时,我脑海里反复出现的,是朋友那句:“你眼里现在只剩下浓浓的雾霾。”
那时候刚经历了一些事——不只是心上的,更是身体上的。具体细节不想再提了,只记得某个瞬间,真的觉得可能就到此为止了。后来活下来了,但好像有一部分自己永远留在了那个夜晚。
信任被碾碎的感觉比伤口更疼。我开导过很多人,告诉他们世界很大,人生很长。可当我自己握着手机,坐在凌晨三点的地板上,那些道理轻飘飘的,一个字也接不住自己的坠落。
“潜龙勿用。”这句话是那时唯一的浮木。
可我每天都在问:到底要“勿用”到什么时候?是不是我这辈子就这样了?那个敢爱敢恨、闪闪发光的自己,是不是已经被杀死了?
直到我读到《剑来》里那句:“视劫数为砥砺剑心的大道契机。”
我突然明白了——“夜航”。
不是因为我找到了方向,而是我接受了没有方向也可以先开船这个事实。夜航不需要知道彼岸在哪里,它只需要一个动作:驶离此刻的黑暗。
这篇文章,就是我的启航。
写给所有正在经历至暗时刻的你。也许你也被背叛,也被伤害,也觉得浑身是伤、寸步难行。
没关系的。
我们可以一起在黑暗里航行一小段。直到某天抬头发现,雾霾深处,原来一直有星光。
只是我们太久没抬头了。